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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綠色的海洋和灰色的海洋(2)

俯視著自己的熙真的臉龐竟像電話中說的那樣蒼白得嚇人。如果能夠說話,真賢想問她自己爲什麽待在這裏,全身彷彿被肢解般的疼痛究竟是怎麽回事,還有,和他同乘一輛車的哥哥一家到底怎樣了。但是此刻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大夫很快就會來了,你媽媽剛出去,我這就去把她請來。」
正當她轉身出去的瞬間,真賢吃力地從嗓子眼裡擠出「噢,噢」的聲音。已經交往了五年的女友很快從戀人眼中看出他想問些什麽,她用哽咽的聲音顫悠悠地說道:「哥哥嫂子都去世了,美周現在由伯母照看著。」
身體被撞得再支離破碎,眼淚還是可以流下來的。也許這是認識她以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淚。她一邊輕輕擦拭著他臉頰上的淚水,一邊用抽泣的聲音說道:「現在你能夠活過來,真是謝天謝地。」
他活下來。但是他不知道今後應該怎麽活下去。他只是茫然地預感到今後的生活會有所不同。
醫生說不敢斷定他的左腿是否還能像原來一樣行走自如,哥哥嫂嫂去世了,身子又那麽疼痛,接受治療又是那麽地痛苦和枯燥,但即使原來的生活都改變了,他也堅信那個擁抱著自己說感謝自己活下來的戀人會一直守在自己的身邊。但在事故發生還不到一個月,那張蒼白的面容對著自己說了以下這番話:「我這次到波士頓去,大概五年後才能回來。」
她一邊往花瓶裡插著幾朵非常像她的馬蹄蓮,一邊平靜地說道。聽那語氣彷彿只是去附近的親戚家小住幾天似的。開始,他以爲她在開玩笑,但是這次他竟非常厭惡這個玩笑,不,應該說是害怕。
「要是想逗我開心,你可是打錯了如意算盤,一點也不好笑。」
雖然表面上氣鼓鼓地回應了他,但熙真用烏黑的眼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神情讓他的心臟開始瘋狂地跳了起來。她的眼睛向他訴說著一切: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要離你而去了。
五年間轟轟烈烈地愛了一場,並堅信此生將與此人一同度過,但對方突如其來的這番話讓真賢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半晌,他吃力地擠出一個詞,這是他此刻不得不問的一個詞:「爲什麽?」
「去學習。在這之前曾經往波士頓投過材料,事實上並沒有期待能去,沒想到結果出人意料,放棄這個機會實在是太可惜了。」
「那爲什麽偏偏是現在去?」
真賢也知道她出去學習的願望,但是時機卻這麽不湊巧。爲什麽偏偏是在他還不能獨立行走,需要她就像需要空氣一樣的現在?無論真賢怎麽問,她只是重複說著要走的話。僵持到最後,真賢用充血的眼睛盯著她問了一個十分痛苦的問題:「你是不是因爲我身子殘廢了的緣故才決定離我而去的?」
「不要這麽說!」
「那麽在這種情況下我應該怎麽說?難道要我祝賀你在國外學業有成嗎?你真是個壞女人!」
如果是在以往,她說要出國留學,真賢即使傷心也會表示理解並支援她的選擇的,因爲她只是去留學。但是現在她選擇的出國似乎不是爲了留學而是爲了逃避瘸子玄真賢。這說明他們之間的感情事實上已經結束了。現在也只能這樣解釋她的行動。此刻,真賢在心裏想抓住她懇求她:「不要走,我已經受夠了折磨,爲什麽你還要來折磨我,求你不要走,不要。」
但是強烈的自尊心讓他把這些話留在了心底。他沒有抓住她,而是緊緊抓住了床墊,眼中射出怒火:「你現在走的話我們之間就徹底完了,你是明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故意這麽做的吧,聰明的俞熙真醫生?」
她用疲憊的聲音回答道:「真賢啊,你還記得我喜歡的歌曲《彩虹之上》吧?就像歌詞中說的『我爲何不能隨風翺翔?』我也有讓自己的人生過得更精彩的權利。」
她說得那麽理所當然,竟讓他無從反駁。曾經以爲人生道路上兩個人會永遠結伴而行,可是現在看來他們兩個注定要分道揚鑣。所有的幸福和不幸將由各自獨自承擔。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玄真賢和俞熙真竟有分手的這一天。沒有什麽可說的了。差點控制不住在這個壞女人面前流下眼淚,出了醜。真賢強忍住淚水將身子背過去,對著牆壁說道:「我成全你這個權力,再見。」
門開關的聲音傳到真賢以爲她已經很快走了出去,但是她並沒有出去,而是將真賢的臉轉向了自己。今天熙真的臉顯得格外的蒼白,剛才吵架時的尖銳的神情已經被傷心的表情所替代。只聽她說:「五年以後我一定回來。」
「反正以後總歸是要回來的,不如從現在開始就一直待在我身邊。我會好好接受治療,爭取能夠早日康復。」
真賢將這句險些吐出來的話咽下,又忍住了將要流下的淚水,勉強擠出一句話:「太可笑了,誰會等你這樣的女人五年?」
真賢的眼眶開始發熱,眼看不爭氣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他粗暴地掙脫她的手,將臉轉向牆壁。不一會傳來高跟鞋嗒嗒敲擊地板的聲音,還有關門的聲音。病房裡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
那天,他第一次放聲大哭了一場。怕自己嚎啕的哭聲傳到那個抛棄自己的女人耳朵裏,他把自己蒙在了被子裏咬著枕頭嗚嗚地發洩了一通。這次也是他最後一次爲自己和俞熙真的愛情而哭。
真賢的講述接近了尾聲,一直靜靜傾聽的三順這時忍不住問道:「這麽說你一直在等她?而且等了五年?」
三順的疑問是在意料之中的。真賢呆呆地望著她,半晌,他隱藏起平日的傲慢語氣用如流水般寧靜舒緩的語調說:「如果因爲對方突然說要放棄,我也就隨之放棄的話,我這段時間付出的愛情不就付諸東流了嗎?」
三順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那麽我算什麽呢?仍然愛著她,等她回心轉意的你爲什麽會吻我?」
想直接問他這個問題,但是因爲被他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所吸引,所以並沒有問出口。但是正如真賢先前曾說過的她內心的想法都寫在自己的臉上。只見真賢聳了聳肩用疲倦的聲音說:「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因爲對她仍有迷戀還是因爲自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剛開始的兩年因爲接受腿部治療忙碌不已,接下來又爲了適應新的生活忙得不可開交。偶爾也會覺得任意揮霍時間的自己讓人寒心,因而爲自己找了藉口:獨身一人苦度光陰不是爲了等待她,而是因爲厭倦了身邊有人陪伴的生活而心甘情願獨自度過時光 。絕對不是在等那個可惡的女人,但也不打算結束這樣的生活。至少在遇見你之前。」
「遇到了你以後,我開始漸漸放棄對她的等待。難道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但是在三順爲他的話感到欣喜之前他用奇怪的表情說了些奇怪的話:「看到你,我就會産生兩種想法。放棄等待?還是該等到底?」
「看到……我?爲什麽?」
「你和她很像。說來奇怪,長得一點也不像可我經常能從你身上看到她影子。」
他的話還是證明他愛的是那個女人。三順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處境很悲慘,眼看眼淚就要奪眶而出,她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在這種情況下,要是一邊掉眼淚一邊打嗝可真是糗大了。
真賢伸手將三順垂下的臉龐擡向自己。只見她的鼻子已經紅腫成了一個大草莓,眼睛因爲強忍淚水而變得通紅。他用深邃的目光望著她,平靜的神情取代了常見的譏諷的表情。
「可是,我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你了。最初這種感覺還不是那麽強烈,但現在越陷越深,所以我的心很亂,因爲我的記憶裡還留有那個她,還留有和她的一些美好的回憶,如果同時喜歡上你,那我該怎麽辦?
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已經過了近一年,可我越來越捨不得放開你。我甚至受不了你和以前的男友見面。對除了她以外的女人産生這種感情,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同時也很傷感。我對你的這種感情讓我自己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因爲我覺得這樣做很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因爲她說過會再回到我身邊,但我卻並沒有發誓會等她,這樣一來就像是我違背了約定,所以雖然她離我而去,但事實上在感情上還是我抛棄了她。因此我才茫然地反復思量五年這個數位。
你在同一處海邊分別看過夏天的海和冬天的海嗎?」
「沒有。」
雖然她知道這兩個季節是看海的最合適的季節,但是作爲靠工資生活,又忙碌又懶惰的她來說,是沒有機會每個季節都去旅遊的。可是爲什麽說到了海?
這時,真賢向她講述了自己曾經見過的大海的經歷。
「有年夏天去東海海邊看海,那裡的海是一片青綠,似暗似明的色彩讓人陶醉,因此我在冬天的時候又去了一次,但看到海的那一刹那,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來。」
真賢向瞪大眼睛聽他講述的三順接著說道:「分明是同一處地方,同一處海岸,同一片天空和同一處沙灘,但夏天見到的那青綠色的大海卻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的海竟是灰色的,波濤是白色的,天空比海的顔色還模糊,呈深深的銀灰色。青綠色的世界變成了灰色世界。同一處地方隨著時間的變化竟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這變化之大簡直讓人害怕,就像轉眼之間我的身體變得支離破碎一樣。」
三順全然不知他爲什麽要講這些。他從頭到尾的講述讓喜歡直接明瞭的她很是爲難。他說過他喜歡她,但是卻說並不確定是否是真心喜歡她。他說過不是在等待那個離他而去的俞熙真,但是卻說因爲沒有能夠守住那份等待而覺得對不起俞熙真。
三順覺得此刻自己的心境和真賢一樣混亂。真賢接著對一頭霧水的她講述了關於海的故事的結局:「我要確認一下那個她是否就像這大海。從她離我而去以後俞熙真這個女人對我來說似乎就變成了灰色的大海。雖然不知道她是否回來。但隨著她說要回來的日子越來越近,隨著我對你的感情越來越深,我就越想用自己的眼睛確認一下。我想,我再次見到她的那一刻就會立刻知道我心裡愛著的究竟是誰。」
「你是說你想知道她究竟是青綠色的海洋還是灰色的海洋?」
她簡單明瞭地直指核心。這與她矮矮胖胖而又單純的外表似乎不很相稱。
「是的。」
「就算見到她,也還是不能保證以後會繼續留在我身邊?」
「是的。」
三順嘆了一口氣。哎喲,頭好疼啊,爲什麽沒有一個男人是完全屬於我的呢?爲什麽我的愛情都是那麽複雜?
她並不掩飾自己茫然的表情,問那個刁難自己的男人:「追根究底,你是在沒有和那個女人徹底分手的情況下對我作出非分行動的,這不也是腳踏兩隻船嗎?你還記得咱們的合同吧,合同上明明寫著不許腳踏兩隻船。你和那個叫閔賢宇的傢伙到底有什麽不同?」
聽到三順竟把自己和那個可惡的傢伙當一路人看待,真賢的眉頭頓時擰到了一起。只見三順用清澈的眸子望著他,彷彿這時如果從他嘴裡說出什麽謬論的話,她會當場跑出這個房間似的。望著三順的眸子,真賢默認了她的指責。
半晌,他回答道:「我只是不願意說謊而已。」
正如他所說,他和賢宇的差異便是他沒有撒謊。但只因爲這個就得到滿足的話,形勢會對三順很不利的。如果換成是二英姐姐聽到他們的對話一定會說:「快從房間裡出去,還留在那裡幹什麽?」
但是她是金三順而不是金二英,只聽她無可奈何地笑道:「這麽說我是沒有選擇餘地的羅,想像那個女人一樣離你而去也是行不通的,因爲我還要還清欠你的債。可是我不明白你爲什麽要給我說這些?」
真賢默默地用手指撫摸著三順圓圓的臉龐,嘆了口氣說:「我不是說過我喜歡上你了嗎?」
在所有對自己不利的形勢下,僅因爲這一句話便心跳加速的三順,在心裏暗暗罵自己像個傻瓜。姐姐知道了的話一定會加上一句:「不是像傻瓜,而是你本身就是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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