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的風(1)

想給我所愛的人
三順突然好想那個曾和自己一起吹風的男人。
我要繼續喜歡你,繼續愛你,只有那樣我才會幸福。
我爲什麽來這兒?
在顛簸的路上行駛的公車裡,三順和真賢都在回憶著相同的往事。

「好了,我要向來美麗的濟洲島旅行的各位乘客問好,現在,我要向各位說一下將要爬的漢拿山。它高一千二百一十五米,被稱爲城板高峰的城板嶽,是新生代從第三紀到第四紀分出的寄生火山的一個,西邊是土赤嶽,南邊是論古嶽……」
觀光車導遊的冗長介紹,三順一耳進一耳出。突然的衝動,讓三順昨天晚上坐飛機飛到了濟洲島,整整一個晚上她睡了醒,醒了又睡一直都沒睡都結束了,但實際上又結束不了,這都因爲同一個男人。
三順把上次見到他以後就關機的手機再一次打開,呆呆地望著,昨天晚上看過數十遍的短信又在看了。
——我說你啊,我知道你生氣了,但是你不覺得太幼稚了嗎?
——別一個人生悶氣了,聽我的話。
——嘿,金三順!
還有這最後的短信。不僅是這些字,連不可能聽到他的聲音也飛來了:「金三順,你是不是在我的蛋糕裡放了什麽奇怪的藥?我看不到你,但到處都是你的痕跡。我,現在真的很孤單。」
和三順交往的前任男友愛上了別的女人時,曾對三順說:「愛情在心中,就彈鋼琴的聲音,就像會在心中響起鐘聲。」但結果是讓她看到了前任男友再一次說謊的情景。
但現在三順感覺到愛情不是彈鋼琴所發出的聲音,更不是鐘發出的聲音。愛情是一個人的心,她從他的聲音中能夠感覺出。愛情的聲音是說見不到我會很孤單的聲音,是說見不到我但到處都是我的痕跡的聲音。
因爲見不到,反而到處都是我的痕跡。這像妖怪一樣的男人所說的話,三順能夠理解。因爲不能見而更想見。三順也是這樣,雖然她極力裝作不是這樣。但是她恐怕是自己騙自己。
給你去送飯的那天早上,我看見了被你稱爲和那個女人告別儀式的場面。那時,我生氣的程度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心像被撕裂那樣的痛。那時的感覺像是在地獄一樣。我曾以爲只有我有過那樣的感覺,但是,想上一次見到你時你對我說過的話,好像又不是只有我有那種感覺
——若說是地獄我也去過了,都是因爲你,因爲你這個傻瓜一樣的女人!
因爲這句話會得到一些安慰?不,不知道!曾對你說過「不知道」的話卻是真的。對姐姐說想去喜歡你的話時,真的有點累,我真的想停止愛,像你這樣的男人有什麽可惜的,想起你對我說的謊話,我想去相信,但是我做不到。獨自一個人,我的心在煎熬,我想,那時我的樣子一定很可笑,很淒涼。愛情是這樣的累,我是要繼續去愛,還是結束,我真的不知道。
就在那思緒混亂的時候,三順恍惚中看到電視螢幕上,一個女孩正凝視著濟洲島的漢拿山,接著,她站在濟洲島望著那座山,螢幕上出現了他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有一天,我偶然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座山,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如果我能爬到那座山的山頂,我真的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他說他如果能爬到那座山上,他就能有勇氣好好地活下去,那麽,我呢?如果我爬上了那座山,我也能繼續愛嗎?我的年齡大了,也胖了,有過失敗的愛情經歷,我還能好好地吃飯,好好地生活嗎?
不管是誰,能夠爬到人們說的離天國最近的山上去,就有可能做出決定,所以,三順想去爬那座山。
「去吧,去一步一步地爬上去,在那上面做一個決定。」
帶著這樣的心,三順踏上了去往濟洲島的路。曾打過自己一個耳光的母親,溫柔地送走了不知道爲什麽要在夜裏搭乘飛機的女兒。臨走前,母親打開了一生都沒打開過的錢袋,把錢遞給了女兒。
「媽媽,對不起,我以爲你一直討厭我呢,嗚嗚。」
母親對著哭泣的女兒只說了一句話:「嗯,傻瓜,快擦幹眼淚和鼻涕,走吧。」
就這樣,三順鼓起了勇氣飛到了濟洲島。到達的第二天觀光了一整天,今天,旅行車終於帶著人們向漢拿山的入山口奔去。導遊的聲音一路上都沒有停過。
「原先上山的路有阿裏木道,陵室道,聖盤峨道,觀音寺道,但現在能登的山道只有聖盤峨道了。從這出發往返需要九個小時。這條道對於熟練的有經驗的人來說再適合不過了,但這是最累的道了。」
熟練的有經驗者?三順既不是熟練者,更不可能是有經驗者。不知道這是不是導遊嚇唬人的話,三順是有點被嚇倒了,但是她馬上就不去想了,拿出帶來的隨身聽,塞進耳朵裏,帶著必上的決心,開始了這人生第一次登山旅程。
「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往上爬。腿受過傷的玄真賢也爬上去了,兩條腿健全的金三順不可能爬不上去。不管怎麽樣,導遊一定是誇大其詞了。」
所以,三順對登山老手的導遊最後的最重要最核心部分的忠告沒有理睬。
「不要什麽都不知道不往上爬,山頂上除了沒有水的白露潭之外,什麽也沒有。每年都有不聽我的話的人,結果要派搜索隊上山去找,每輛車都有一兩名……」
二十分鐘後,人們看到,一個女孩爲了看沒有水的白露潭而開始爬山。
爬了兩個小時 了,三順終於嘗到了此生從來沒有嘗到的滋味。她感到兩脅疼痛,還有像有千斤萬斤重的兩條腿。
「第一,玄真賢上山之前想到的困難要比三順想到的多五十倍。」
「第二,他爬的山路沒有這條兇險。」
「第三,對在體力方面不如一般人的三順來說,第一次登山就登漢拿山是困難的。」
這都是三順下山以後才知道的事實。
聽到過在濟洲島,風、女人和石頭是最多的。不是吧,整個山上,連手掌那麽大的平地都沒有,怎麽可能用這麽尖的石頭造出這麽多——簡直是密密麻麻的洞穴。還有,旁邊的這些人怎麽能像在平地上走路一樣飛快向上爬。從前以爲一天裏能在廚房站著幹十個小時以上活的我,在體力方面是不弱的。現在看來這樣想就徹底的錯了。
入山已經兩個小時了,三順感到全身都痛,自己有二十多歲的外表——我明明就是二十多歲,還沒到三十歲!但是她僅擁有十幾歲的頭腦和七十幾歲的體力——不對,剛剛坐在汽車旁邊的老奶奶,現在已經走在前面看不見了。那個老奶奶看起來有七十多歲了,自己連七十多歲的老奶奶都不如。
「哎,如果能活著出去的話,不管有什……什麽事,我都要重新再去健身房!再去減肥、健身!」
新買的運動鞋不合腳,腳趾頭、腳掌、腳後跟都開始痛。以前用過的登山帽也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隨著每一次呼吸兩脅都像刀割一樣的痛,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往前爬。「我能夠再繼續愛嗎?」這個煩惱此時此刻只是個奢侈。撿起在石路上滾動的木棍兒,用來支撐疲憊的身體,就這樣拄著木棍一步一個腳印地向上爬。三順此時只想著什麽時候才能到達山頂。楓葉峰已經過去了,但是聽說能看到像“錦緞、絨毯”般晚秋的楓葉卻並沒有看到。
即使這樣,三順還是爬到了山頂。別的人,最多只用了四個小時,而她花了七個小時才爬上來,卻真的什麽也沒看到。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沒有水的白露潭。
「上當了,啊……」
一個人也沒有,三順站在一個人也沒有的山頂上,一邊喘著氣一邊自言自語著。沒有聽導遊警告的她,這麽艱難地爬到了山頂,除了沒有水的白露潭,什麽也沒看到,真夠倒楣的。但是,小站片刻,三順嘴裡的嘟囔志消失了,因爲吹拂到臉頰上的是涼爽的風。
她聽到了那個男人曾說過的話。

天國的風(2)

——以後我們一起去吧,在山頂吹風的感覺 肯定和現在不一樣。比起平地,山與天空的距離更近了,那將會是一種人間天國的感覺。
就像他所說的,很近地看雲,感覺著從離天國最近的地方吹來的風,真的很涼爽。那句有來到天國的感覺的話,現在終於理解了。走過路上像是地獄的荊棘叢,到達的那一刻便感覺到天國好像一直在等待著三順的到來。風輕撫著她的臉頰,溫熱的身體在風的吹拂下感到涼爽的快意。
在風的吹拂下,三順突然好想那個曾和自己一起吹風的男人,想到那個男人曾喜歡過自己,雖然兩脅還在隱隱作痛,但臉上卻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或許,我還喜歡你。」
「我要繼續喜歡你,繼續愛你,只有那樣我才會幸福。」
做了這個決定,三順把兩手放在嘴的兩側,向著山峰大聲地呼喊,天空好像聽見了一樣,也回答:「啊……」
「金——三——順——愛——玄——真——賢」
就這樣,這邊、那邊的山都回響著這個女孩的聲音。
「金——三——順——愛——玄——真——賢」
「金——三——順——愛——玄——真——賢」
「金——三——順——愛——玄——真——賢」
我雖然不能看到你,但是從你的聲音中感覺到了愛。我叫你的聲音中也充滿了愛。你所想給我的是這天國的風,甚至從這風的聲音裡也感到了濃濃的愛。
天啊,我從不知道這些聲音中有著如此強烈的愛,現在聽起來真的有點難爲情。幸運的是沒有人聽見。呀,話又說回來,爬上山頂真的很好,但是,下去的時候怎麽辦?上來的時候,已經費了很大的力氣了,下去的話,山上又有雜木,肯定更不好走。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傲慢無禮的聲音回答了三順:「很感謝你這樣熱情的告白,但是,你不能有一些敏捷一點的動作嗎?太陽已經落山了,差一點沒派搜索隊來找你。」
這個男人就是三順對著天和雲說的自己愛的男人,在雲的背景下,頭髮被風吹亂的玄真賢不是正站在那裏嗎?這不是上天開的玩笑吧?剛剛那個因爲思戀而一動不也不能動的女人,突然邁開腳步,向著那個方向跑過去,比風還快地跑過去。

「啊……啊……慢點!很疼唉!」
在飯店客房的床上,三順蜷縮著身體,沒命地叫著。但是十個手指緊緊壓著這個女人大腿的男人,絲毫不理會她的叫喊,更加用力地按著。
「別動,大腿上肉這麽多,如果不使勁揉的話,痙攣會更嚴重!女人到了三十歲怎麽會這麽多的贅肉?」
即使說過要愛這個男人,可聽了他這嗆人的話,一點愛的感覺也沒有了。所以三順使足了力氣,霍地站起來,大聲地指出他的錯誤:「有話你就直接說!誰告訴你我三十歲了,我現在是二十九歲!你怎麽可以把二十多歲和三十歲混爲一談呢?啊!」
但是,剛才猛地站起來的女人,又沒命地叫著臥倒在床上。漫熱的身體,身體裡的數百根骨頭和肌肉因疼痛一起叫喊著。
「今天你看起來很偉大,身體不舒服還爬那麽陡峭的山?還是我背你下來的。」
「我以爲如果能爬上去的話就能到達天國。」
「感覺到天國的風,還有你。」
男人把差一點要說出的難爲情的話又給咽了下去,很自然地坐到那個女人的旁邊。
真賢已經提前到旅行社問過了三順的行程,在這女人爬山之前已經先一步到達了山頂,他永遠也忘不了和這女人在山頂上相遇的時刻。
你回答她的話似的,現在這個女人還記得。在下山的路上,說怎麽樣才能讓下山不太累。說上山的時候像是地獄,但是自從到達山頂之後,就像到了天堂——嗯,對於男人來說,應該是很重的天堂吧!
「喂,我很重的……」
只有一盞小燈的昏暗的房間裡兩個人並排地躺在床上無語,三順想用不安的聲音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因爲真賢的嘴唇早已貼上了她的嘴唇。當兩人的嘴唇碰在一起的時候,三順突然想起了以前在房間裡說的話:
——下次再做。
一個人來到濟洲島的時候,耳邊曾響起他說過的話——下一次我們一起來爬山。下一次,她已經成爲他的女人——但好像一切都不真實。真的已經是【下一次】了嗎?是的,此刻,這個女人的手掌被一個七十公斤重的有肌肉的男人撫摸著。
「現在,就是現在,現在就做。他的嘴唇來到了她的面前,接著蓋住了她的嘴唇,她感到了呼吸困難,有一股熱氣衝上了她的臉。男人充滿了熱情,女人也受到了傳染。
僅僅一會兒之後,這個女人把貼在自己胸口上的他的腦袋移開了一點,斷斷續續地說: 「喂,等一會!」
「爲什麽?」
「是這樣的,我們以後再做不成嗎?我想先減掉五公斤,不對,是十公斤……」
男人皺起了濃眉,還沒等這個女人說完就截斷了她的話:「別說這種沒營養的話,不成。」
事實上,她說這句話之後,還想再說些什麽:這樣行嗎?對做這件事我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準備好?
「我就是喜歡你軟軟的肉,這樣總行了吧?」
「但是……」
即使這樣,金三順也不習慣在男人面前展示她過多的【五花肉】。她要去美容一下皮膚,說什麽也要在一次良好的狀態下度過自己的第一夜。要很努力地做黃瓜面膜,但是要跟五年前比較的話,對於沒有彈力的皮膚,對於怎麽減也減不下去的“五花肉”,三順真有些絕望了。
對於這個女人的猶豫不決,男人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要比年齡,你有我大嗎?要比肉多,你有我多嗎?不管你怎麽胖,那天金三順是被玄真賢背下漢拿山的,也只是那麽重了!」
在那一刻,三順很感動,如果這句話裡沒有「不管你怎麽胖」的話她會更感動。
望著這個有像桃子色的兩頰,有像星星一樣閃爍的眼睛的女人,男人在女人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說道:「在我的眼中你是最漂亮的,如果你願意的話,你會活得很好的。像你所說的,我也能管理好自己的幸福。不管怎麽樣,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們下次再做,真是的,我到底是怎麽了。」
因爲這句話,三順輸給了真賢。這個女人如果能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她一定會活得很好。女人現在好想抱一抱這個男人。是的,就這樣,按著自己的想法,他們在這間只剩下一盞昏暗的小燈的房間裡,很自然地度過兩人的第一夜……
二十分鐘之後,在黑暗裡發出這個女人的尖叫:「啊——我的媽呀!」
在這女人淒慘的叫聲之後,還沒進入女人身體的男人硬是撐起自己的肩膀,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怎麽了?怎麽了?會這麽疼嗎?」
在充滿擔心的聲音下,這個女人搖著滿是汗水的小臉吃力地,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不是,腿……我的腿。」
突然登山,大腿過度疲勞,對又有經常痙攣毛病的女人來說,做這件事肯定是有點吃力。在黑暗裏,能聽到男人無奈的歎氣聲:「什麽,痙攣?又抽筋了。」
「什麽又!我都快疼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怎麽辦?我再給你按按?還是出去給你買膏藥?」
「不知道,都是因爲你。嗯嗯……」
窗外圓圓的月亮好像在微笑著,月光灑在他們的身上。像月光一樣溫柔,像潤膚油一樣濕潤,像蜜糖一樣甘甜的濟洲島的夜已經深了。啊,混合著很濃的膏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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